移居东村作

避地东村深几许?青山窟里起炊烟。
敢嫌茅屋绝低小,净扫土床堪醉眠。
鸟不住啼天更静,花多晚发地应偏。
遥看翠竹娟娟好,犹隔西泉数亩田。

译文

我避世来到东村,这地方有多么深?只见青山深处冒出缕缕炊烟。
岂敢嫌茅屋极其低矮,扫干净土床也足可安眠。
鸟不停地啭鸣,更觉四周寂静,花开得很晚是因为地气偏寒。
我遥望那翠绿的竹子姿态娟娟,仍然隔着西泉寺的数亩废地。

注释

作者题下原注:“山中有阳泉寺故基。”东村:当在卢溪(今属湖南),王庭珪曾隐居于此。
窟:洞。此处指山深之处。
敢:怎敢,哪敢。绝:极,非常。
堪:可以,能够。醉:畅快,尽情。
娟娟:姿态柔美貌。
西泉:寺庙名,故址在东村,已毁弃。

创作背景

  王庭珪秉性耿直,只做过茶陵丞之类的小官,且与上司不和,看到时世无道,便于宣和末,“无宦游意,学道著书,若将终焉邑有卢溪,筑草堂其上,乡人号卢溪先生。”(《宋名臣言行录》)这首诗大概就作于其隐居避时之时,写诗人为避乱或逃避世俗干扰移居之事。

名家点评

 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莫砺锋:此诗写隐居情趣,题材颇为常见,但手法甚新。起句以问句唤起全篇,以下七句皆是对“深几许”的具体回答。不但鸟啼花发、翠竹娟娟是形容深山之幽静的,而且像次句和末句貌似不经意处其实也是绝妙的刻画:群山环抱,炊烟从山谷里袅袅升起,一个“窟”字就生动地写出了山谷之深幽。“西泉”为一废寺之名,连本应在山林中的寺庙都已废弃,可见此地是何等荒僻。然而诗人在此却怡然自若,则其胸怀之恬淡宁静不难体会。以景衬情,故构成了一个清绝的意境。(《宋诗精华》)

  文物出版社编审许海意:开篇即言“避地”,既回答了何以“移居”又奠定了全诗基调;“深几许”,既是“避地”程度的追问,同时又开启下文,一个“深字贯穿全诗。“青山窟里起炊烟”便是对“深几许”的最直接的回答。(《唐宋诗鉴赏全典》)

鉴赏

 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作者善于写一种极为幽静的情趣。首句一问点题,也有力地领起全篇。“避地”在古诗中多指避乱或逃避世俗的干扰。从王庭珪的历史看,两层意思都有。这句交代题中“移居”的原因。下面都就这句生发。“青山窟里”回答“深几许”的问题。“起炊烟”点明村字。避地避到“青山窟里”,既表示避地之深,又暗示生活必然有新的困难。

  三四两句就回答这样的问题。低小前下一“绝”字,可见其简陋。但为了避地,绝不敢厌弃。屋里连个绳床都没有,只是一个肮脏的土床,但扫干净了照常休息。“绝”字是入声,按正常的规律应是平声,下句“堪”字本该仄声却用了平声。晚唐以来常有这种对句,使人从音节上也产生一种峭拔的感觉。这三四两句是叙事言怀,写初到的活动和感受,写居住的内景。

  五六两句写住下之后外景的幽静。六朝王籍《若耶溪》有:“蝉噪林逾静,鸟鸣山更幽”之句。王安石翻案说:“一鸟不鸣山更幽。”此诗第五句又把王安石的诗翻过来,比王籍的原作更加开阔深沉,“青山窟里”远离尘嚣,天本来就静,加上“鸟不住啼”就显得更静了。因为没有外界的干扰,所以鸟能够不住地啼。王籍两句是一意,这里一句却有两层,从鸟到天,人的感觉自在其中。六句从视觉写僻远幽静。因山地气候之寒,花也开得较平地晚。作者是从“花多晚发”推测到地处偏僻。“应”读平声,是推测之辞。这句“地应偏”也是强调幽静,不含贬义,和首句相呼应。外间花已落,这里花方盛开,这种“花多晚发”反而是难得的美景。白居易《大林寺桃花》说: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长恨春归无觅处,不知转入此中来。”读到“花多晚发地应偏”就很容易使人想起白居易这首诗的意境。这五六两句写外景近处的幽趣。

  最后两句,作者从近处的“花多晚发”向远处望去,隔着几亩田处,一丛娟娟的翠竹临风,原来那是古西泉寺的遗址。这个句子作者用“犹隔”二字,一方面写在望中,一方面表现急切往看的心情。“天下名山僧占多”,凡山间寺庙多取美好的风景点。作者用这两句收束,是用古寺来强调东村山景实堪爱赏,且令人“发思古之幽情”。这样就把前面一联的写景推进一步,使前半首所写避地东村的得计显得更为酣畅。

  这首诗作者只通过叙事和写景来表达移居之快感,而不用直接抒情赞叹的方式。一起直截了当,唤起全篇;一结曲折含蓄,耐人玩味很自然地交代了题下的自注。在王庭珪写幽闲境界的七律中,这一篇是值得称道的。 

赏析

  这是一首以幽静情趣见长的七律。首联以设问点题,统领全篇。作者何以避地东村?是避乱,还是避免世俗的干扰?从作者的经历看,应该是兼而有之的。“深几许?”在设问中强调一个“深”字,而“青山窟里”却作了明确回答,点出了深的程度。“起炊烟”,暗示避地绝非朝夕之举,权宜之计,而要久住下去。久住深山老林,生活条件如何呢?颔联作了回答。先写茅屋低小,低小之前又加上一个“绝”字,其简陋情况就可想而知了。然而为了避地,即使是如此低矮简陋的茅屋,作者也不敢厌弃,而认为其中自有乐趣,这种乐趣就体现在“净扫土床堪醉眠”上。诗人把屋内仅有的一个积满灰尘的土床打扫干净之后,几杯清酒下肚,照样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。从颔联的内容看,似乎另有寓义,它好象表明:低矮的茅屋,简陋的土床是清苦的,然而比起青山之外的嘈杂尘嚣和无穷的动乱来,自然清静多了,怎么“敢嫌茅屋绝低小”呢?清苦的生活之中,还有其它乐趣,颈联中的鸟儿不住地啼叫,这深山密林越发显得幽中更幽了,就是一乐。南朝梁王籍《入若耶溪》诗云:“蝉噪林逾静,鸟鸣山更幽。”以蝉噪、鸟鸣反衬,更显得山林幽静宜人。王安石翻案说:“一鸟不鸣山更幽。”王庭珪似乎不同意王安石的见解,反倒强调:“鸟不住啼天更静。”实际上用鸟啼天更静之形,表达作者避地青山以求平静为乐之神,收到了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。颈联的第二句“花多晚发地应偏”亦含幽静之感,“地应偏”与首句“避地东村深几许”相照应。山深地偏,气温低于青山之外,花儿自然晚发。多情的花儿不急于早开,让渴求清静的诗人平心静气地欣赏,岂不幽趣横生,这是二乐。读到“花多晚发”的诗句,油然想到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长恨春归无觅处,不知转入此中来”(白居易《大林寺桃花》)的意境,应该说两首诗的意境都是美的。如果说颈联写了近景的幽趣,那么尾联则写远处的幽景。远远看去,那翠竹娟娟,姿态宜人,何况间隔着西泉寺的数亩良田。古人记游诗中写寺的佳作很多。诸如:“姑苏城外寒山寺,夜半钟声到客船”(张继《枫桥夜泊》)、“阴沉画轴林间寺,零落棋枰葑(feng)上田”(林逋《孤山寺端上人房写望》),说明了山间寺庙多取优美的风景点。这里点出西泉寺的故基和绿竹,及衬出东村的风景宜人,幽趣甚多,作者避身于这样的近亦幽、远亦幽的幽境之中,岂不幽趣无穷?

  这首七律思路清晰,层次井然。全诗在首联的统领下,然后逐层写景。先写屋内居住情形,再写屋外景色。写屋外景色亦有层次:先近写鸟语、花晚发,再远写娟娟翠竹、西泉良田,给人井然有序、一目了然之感。